萸生

乌鸦像写字台。

【喻黄】出红尘

突然正剧向我居然看哭了

除了超龄一无所有:

•并不是白蛇的白蛇喻×并不是医生的剑圣黄

•瞎瘠薄乱写 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正经写文
(事实证明并不能)

•世界观被我卡文的时候吃掉了 卡成汽车人




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,却为何今日里徒起狂澜。——《白蛇传》

01 黄少天

黄少天遇见喻文州是在十三岁,他在洗剑池边的梧桐树下懒懒的听雨声,听的困意绵绵,于是拔剑插入身旁,谆谆教导名为冰雨的剑,好好体悟,自己反倒阖上双目沉沉睡去。

再醒来时雨势已去,日光重新眷顾树梢之前,先出现的是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,点漆双眸,泼墨长发用一方白缎束的整整齐齐,黄少天几乎以为是他阿娘屋里水墨画上的美人翩翩涉雨而来。

黄少天当机立断拔出剑,何方妖邪,见到剑圣还不速速报上名来。

少年先是一愣,听到剑圣二字时眼底浓重的墨色沉了一沉,开口的声音像是三月枝头柳,柔里带着一股韧,他说我叫喻文州。

黄少天把这几个字在舌尖上转了几转,似是有话欲吐却终究随风而去,觉着实在是个过于轻的名字,想用力也无处可使,不比自己的名字读起来有一种气势万钧的锋芒。

雨后的第一束日光打在黄家药房红木绿漆的牌匾上的时候,黄少天领着喻文州迈过了门槛,自此之后喻文州便成了药房的学徒,黄少天的伴读。

黄家的药房是禹城最大的药房,黄少天是家里的独子,双亲盼望他好好读书,再不济也要精通药理,以后好继承家业,黄少天刚懂事的那一年,爹娘带他去拜百草之神,他对着气势恢宏的神像左看右看,突然说我梦见过百草之神,他不长这个样子,他爹问他,那该是什么样子,黄少天字字铿锵的说,大小眼。

那之后黄少天一天天长大,在城边的洗剑池旁摸了把模样平平无奇的剑回来,心里想的口里念的便样样与剑有关,撂开医书不读在集市的摊子上乱寻些剑谱来读,读了许多年挨了爹许多巴掌,心性不移,剑术也未见精进许多,娘一提起来就掉眼泪,说兴许是那年冒犯了百草之神,也不求他能把药房发扬光大,只求能把那剑丢了,平平安安长大。

黄少天不爱读书,但是爱听喻文州讲话,他觉得医书活像经书,听多了是要看破红尘的,他还没在红尘里翻滚够,自然躲得远远的。可喻文州一念,草木便有灵般从他的语调中醒了过来。

黄少天脸上盖着书躺在喻文州腿上,听他念,此物虽性走而不住,虽有王命不能留其行,故名……

风雨凄凄。黄少天拂了脸上的书,双眸沉潭寒星般闪着伶俐的光。

何意。喻文州问。

你讲话的样子,配得上风雨凄凄这几个字。黄少天答。

喻文州双手放在黄少天的双颊,后者在尚且料峭的春寒里抖了一抖,也不闪躲,喻文州便笑意盈盈的说,那少天讲起话来,该是鸡鸣喈喈。

黄少天佯怒,三招两式把喻文州按在身下,耍赖似的压上去继续睡,喻文州不恼,单手揽着他的腰温温吞吞的继续念,我当作磐石,君当作蒲苇,蒲苇纫如丝,磐石无转移。

黄少天困倦非常,可总觉着心口塞了一团柳絮似的,又暖又痒,不吐不快,他说喻文州,你不要无转移,我总有一天要成为剑圣的,等我成了剑圣那天,我带你走,你不是要去找你的救命恩人?我保护你,我们一起找,你不是还要回你的家乡?我也和你一起的。

喻文州叹了一口气,黄少天心口的那团棉絮就变得又湿又沉,难过的要问什么都忘记了,黄少天想问,为什么我一提剑圣你就一副要哭的样子呢,你是不相信我吗,还是和以前的剑圣有什么过节呢。

可他最后还是只能问,喻文州,为什么你的体温这么低呢?

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。

年少的黄少天尚不知愁,既见君子,便只顾着欢喜非常,忙着问眼前的冷暖,之前的寒冬喻文州怎么度过,他不问,又或是不敢问,之后的盛夏又如何度过,他不想,又或是不屑于想。

他知道,他是要行天涯路的,他还盲信,喻文州一定会跟他走。

黄少天行弱冠礼的前一个晚上从床上窸窸窣窣的爬起来,他干脆利落的掀开软纱,举手投足之间已有侠客之风,手里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袱越着窗户扔到窗外,自己去外间摸上了喻文州的床。

他掀开喻文州的帐子的时候,喻文州睁着眼睛,在他擎着的跳动烛火的映衬下,漾出一阵晃动的波纹,丝毫看不出睡意。黄少天心下一惊,迅速的吹灭蜡烛,把喻文州从床上拉起来,相对而坐。

黄少天问,喻文州,你知道什么是剑客吗。

喻文州说,不知道。

黄少天说,剑客是世上最孤勇的人,负一柄剑,行一世路,讨一壶酒,斩妖除魔,然后,然后——然后……然后只认准一个人,你知道认准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吗,就是信他如信手中的剑,愿伴他如伴万水千山,念他如念夜深时的酒……喻文州,你懂我的意思了吗?你看起来不懂,那我再给你解释……

他自己说着说着,声音低下去,头却抬起来,他骨子里是个剑客,是愈杀愈勇的,是愈见前路凶险,愈要抚剑长笑的。

黄少天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,像讨食的鸟雀一般啄了喻文州的嘴角一下。

又问,喻文州,你懂了没有?

喻文州像一尊塑像一般无喜无忧,说我不懂,然后把手按上左胸口,他说少天你走吧,我也要走,可是我们道不同。

黄少天像一只受了惊的幼兽一样眼睛陡然睁大,徒劳的把身体向喻文州那边探去,想要得到回应,自己却喉头发哽,欲辩难言。可喻文州还是那样坐着,黄少天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他像是红尘外的人,所有的谦和与温润,只来自于他对世人的悲悯,连慈悲都不是,只是悲悯,带着些恰到好处的疏离。

他只是觉得他自己是有些不一样的,喻文州对他笑的时候,眼角堆砌着些年少的狡猾和意气风发,和他自己如出一辙。可此时此刻的黄少天又有什么不同呢,神不欲言,任凭善男信女以头抢地俯身跪拜,他便只是塑像。

黄少天沉默了很久,问,你要去哪里呢,有人照顾你吗,我们还能再见吗……

他其实想问,喻文州,你的道,是什么呢,是谁呢?

喻文州说,我要去救我的恩人,我的命还不完完全全是我的,还他之前,罔论爱恨,罔论喜悲。

黄少天又沉默下去,再开口时恢复了他轻快的语调,喻文州,那我们做个交易,要是我能帮你把命还给你的恩人,那你就要认认真真的考虑我说的事,考虑你自己的爱恨喜悲。

黑夜里黄少天看不太清喻文州的脸,冥冥中只知道他笑了一下,说,好。然后把一枚冰凉的玉坠塞到了黄少天的手里。

黄少天背着冰雨,踏着一地冰冷的清辉和树影走出了家门,这让他想起遇见喻文州的那一日,也是这样一人一剑走出了家门,然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雨,遇见了他认定一生的人。

映着月光,黄少天看清了喻文州塞给他的东西,是一枚白色的平安扣,材质像玉又像石,上面盘着一只小小的白蛇。


02 喻文州

他最初的记忆,是神魔大战里撕裂万物的混沌,龙脉失守,雷泽陷落,天降地升,他捏着那块上古传说中未能为补天效力的石,在山顶的神风结界里,迷茫的看着他的故乡连变成废墟的机会都没有,活生生的被吞噬进黑暗里。耳边风声和撞在结界上的碎石崩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。

突然有雨落下来了,他揉了揉眼睛,以为是自己眼花了。

是雨。

落地,一片霜华,遇石,一朵冰花,遇他的神风结界,顺风结瓦,迅速把他所在的方寸之地包裹一座小小的琉璃屋。

世界沉默下来,喻文州抱紧自己白蛇一样的尾巴,越过冰墙和冰花,看见那个人一身银甲寒星般熠熠生辉,脚步却轻快,单手执剑负于身后,细长的剑尖闪着幽蓝的光,如月光下的深涧寒溪,目光却灼灼似骄阳。

那个人走到冰墙前的的时候,沉默的世界突然炸裂开来,霜华冰花,冰墙冰瓦,似焰火般一瞬间粉身碎骨,化作细雪簌簌的落下来。那年他还未见过人间的焰火和灰烬,无法作比,但那是喻文州人生中第一次,为美惊心动魄的瞬间。

那个人用未执剑的手抱起他,他的手顺从的搂上那个人的脖子,尾巴本能的缠上那个人的手臂。

他受魔气的侵扰接连昏睡了好几年,混沌之中分不清梦和现实,隐隐听见那个人喊自己服药,感觉那个人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,左胸膛就温热起来,他本该天生冷血,迄今为止心只因为两个人而温热过。

一个是他年幼之时出手相救面容模糊下落不明的恩人。

待他醒来之时,身边只有当时被称作斗神,神界最强的叶修神君,斗神告诉他他的恩人因为在一次关键的战役中失手,被罚下修真界,劫数满后方能回归。

喻文州问,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?

斗神说,神君的名字岂是谁都能告诉的?

喻文州说,我的命是他救的,我必须得报答他。

斗神伸手拨弄了一下玉盆金泥里手掌高的小枫树的叶子,转过头来用他那双金色的龙瞳盯了喻文州一会儿,看喻文州毫不退避,终于开口。

剑圣。救了你的人,是剑圣。

这是他关于恩人的所有线索。

另一个人,是黄少天。

他在雷泽一个人修行了很多年,突然有一天身旁的一朵冰山雪菊开口对他说话,他说剑圣的劫数,快要到了,就在九年后的桂月初十,你若是想报恩,就趁现在吧。

喻文州问,你是谁。

那个声音说我是司花之神,是剑圣的旧相识,不久前药神已将圣剑冰雨投入修真界了,冰雨现身,自要寻剑圣而去,你可以凭剑认人,但修真界关于剑圣和圣剑的传说纷乱复杂,模仿者比比皆是,你还需用心分辨。

喻文州在滚滚红尘中找了一年多,终于在一场雨后,在梧桐树下见到了黄少天,见到他的时候,喻文州的心口毫无预兆的狂跳了起来,接着他鬼使神差的跟黄少天回了家,但他心底有愧疚,他明明知道,剑术不精又爱逞口舌之快的黄少天,不可能是斩风断石的剑圣,而他那把平平无奇的剑,也绝无可能是他记忆中那柄闪着幽蓝光芒的圣剑。

黄少天只是个剑圣的模仿者。

每每黄少天信誓旦旦的对喻文州说他要成为剑圣的时候,喻文州都心口一紧,不知是为了永远都成不了剑圣的黄少天,还是为了几乎要因为黄少天背信弃义的自己。

如果他的命是他自己的,他愿就这样陪着黄少天,在多雨的小城,坐在药房的柜台后面,读诗打趣,了却一生。

他不能,而黄少天,不愿。

桂月初九,他躺在床上,无法入眠,明天是花神口中剑圣历劫的日子,也是黄少天行弱冠之礼的日子。

他的心,曾经只为这二人而温热,如今又要为二人恨不得撕裂成两半才好。

而后黄少天便像以往每一个怕热的夏夜一样,轻车熟路钻进他的帐子,对喻文州说话,说了许多,落进喻文州耳底,两件事如冰冷的手一样把他的心按进许多年前的冰天雪地,第一件,他要走,第二件,他要斩妖除魔。

心冷下来,喻文州才终于找回自己,不是黄少天的朋友,甚至没资格与黄少天谈爱恨,他是一只小小的白蛇妖,靠着剑圣的恩情才苟活至今。他还不懂红尘中的种种风月情浓,别人朝他笑,他喜欢,于是学着对每个人笑,别人说话轻柔,他喜欢,于是便学来轻快的语调。

明日剑圣渡劫,他定将随天劫而去,若幸得报恩,他区区一介小妖,生死尚未可知,若未能报恩,他便依然欠着剑圣一条命,有何资格同黄少天谈浪迹天涯。

他独自在雷泽生活了几百年,究竟是多久自己也不可知,可以肯定的是,与入这尘世间的日子相比,不过一瞬,他还没来得及懂,心上人吻下来的时候,心为什么会疼,还没来得及懂,生死未卜之时,如何与心上人道别,还没来得及懂,如何倾诉爱意。

他只来得及把身上唯一算得上贵重的东西交给黄少天,神魔大战结束后用来修复五界界限的补天石的残石,已经失去了法力,只模糊记得一个轻快又跳脱的声音在梦里说,你是一只小蛇妖,我便给你雕一只小蛇出来罢。

按理说当时陪伴在身边的只有剑圣,可堂堂剑圣理应不是这种异想天开的性格,究竟是谁喻文州已放弃去想,只当这是护身符在身边带了许多年。

若这是在世间驻足的最后一天,合该用一句最令自己欢喜的话与世间作别。

天亮了,少天。喻文州对空无一人的房间说,然后掩门走了出去。

喻文州没有料到的是,比剑圣的劫数先到来的,是自己的劫数。

刚刚出了禹城,天空就开始有雨点飘落,雨落湿衣,他的皮肤却开始发烫,额头,面颊,双腿……

忍着疼痛走到溪边,溪水里映出他的面容,额头和脸颊额头已经开始浮现出咒术般的花纹,转头再看,双腿已经变成了覆盖着光亮白鳞的蛇尾。

雨势愈发骇人,浓墨重彩的乌云后隐隐有雷声滚动,像是凶兽发威前喉咙里的低吼。

闪电如一柄利剑出鞘,瞬息之间指着喻文州携风带雨笔直的劈过来。

来吧。喻文州平静的想。

可下一刻他等来的,不是带来脱胎换骨之痛的天雷,而是不输闪电的速度与气势,白虹般斩开黑暗,直直的挡在了喻文州前面的一束剑光。

黄少天肉体凡身,被天雷击中后几乎是立刻跪倒在地,周身窜起一人多高的荒火。

俄尔一簇幽蓝寒光于荒火中淬出,直指天际,寒光渐盛,湮没荒火,荒火立刻冻结成根根冰棱,盛放如莲,而瓣瓣凛冽肃杀。

冰莲为中心,寒光漫延,遇地结霜,遇雨化雪。

在冰雪中心,一人横剑而立,雪沾衣为冰,冰连花成晶,剑出冰碎,一身银甲映着剑光冰雨,凛然若中天寒星。

天雷以裂穹碎日之势愈加激烈迅速的接连落下,黄少天把冰雨往空中一抛,伸手掐了个剑决,冰雨飞立至喻文州身前,剑锋为星剑气为光,把喻文州牢牢的笼罩在其中。

身后风声大作,各色光束快如箭,烨若流星,金铁斩风之声不绝于耳,一时黑云节节败退,光华大盛。

万千灵剑,立在黄少天面前,织成剑网,在密如骤雨的天雷的攻击下,泛起阵阵剑光的波纹。

万剑归宗。

传说中剑圣负圣剑冰雨,行世路,访灵山,与五座兵冢山中所有至强之剑一一交战,皆胜,因而五界所有有灵之剑皆要听剑圣号令。

喻文州的剑圣二字卡在喉咙里,无法喊出口,最后和眼泪一起滚落出来的,是低低的两个字,少天。

这是他有生以来,第一次落泪。

03 卢瀚文

我叫卢瀚文,哦,卢瀚文是黄少给我起的修真界的名字,传说里大家一般习惯叫我,圣剑冰雨。

黄少是我的主人,他是凡人修来的神仙,他的凡人名字叫黄少天,传说里大家一般叫他剑圣。

他把我从极寒冰渊里把我带出来的时候还不叫剑圣,他说天天冰雨冰雨的太奇怪,于是掰了根桃树枝划拉划拉,起了卢瀚文这个名字。

他得意的叼着根狗尾巴草说瀚文呐,起名字可是大事,按修真界的规矩你是要喊我声爹的。

我问爹和主人是一个意思吗。

黄少说差不多差不多吧。

黄少话很多,开始我还句句当真,后来就听一句忘一句了,最后干脆变成剑形态不说话,黄少对着剑也要念念叨叨,所以他说自己要当剑圣的时候,我是不信的。

后来他带着我打了很多架,也不是像传说中说的一直赢,只不过打了输,输了就再打,最后烦也被黄少烦认输了。

黄少是神界公认最不像神仙的神仙,他顶爱热闹,爱修真界的集市,战场,话本子。

他说瀚文呐,我这个剑圣当的不爽。

我说黄少啊,你又想去谁家神君的宫门口吊嗓子啦,上次药神用苕帚把咱们扫地出门的事现在还是神界最火的笑话呢。

他说瀚文呐,你小你不懂,剑有所指亦有所护,如今我所指之处皆披靡,却无所护,总要为个什么东西愿为天下敌,才叫剑圣。听戏里唱的没有,千里姻缘一线牵,伞儿低户并头莲,西湖今夜春如海,愿作鸳鸯不羡……

我听他哼哼唧唧开始唱最近刚听的白蛇传,不敢搭话,怕他一高兴一人把整台戏唱下来。

黄少的千里姻缘当真悬如一线。

神魔大战之时,两界争夺补天石,雷泽霎时在神器的碰撞中中毁于一旦,双方只能一起撤兵,黄少受命于废墟中寻找补天石。

他不但带回了对这场战争来说为之转折的补天石,还带回了他的生生世世为之转折的喻文州。

那时喻文州还很小,受魔气侵扰命悬一线,黄少天天以自己的血喂他,依然不见好转,黄少说瀚文呐,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,我要渡一半的灵元给他,以后你就有两个主人啦。

我说黄少黄少你疯啦,一半的灵元换这个小蛇妖一条命,至尊神君知道了会气死的。

黄少说,瀚文呐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剑要有所护吗。

我说为什么是他呢。

黄少说他相信只有我能保护他,让我抱起他,那我就倾尽所有保护他。

我说哦,原来不是因为他和戏文里一样是条白蛇啊。

黄少狠狠的弹了我的额头,我和他都嘻嘻哈哈,但我知道我们都很认真,我悄悄的对床上半人半蛇的少年说,从今以后你也是我爹啦,我会保护你的。

不久后至尊神君派黄少去打仗,命令他用万剑归宗,黄少拒不从命,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。

只有我知道,黄少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,他只有一半灵元,还未修复,如何用得出万剑归宗。

至尊神君问,你可知错。

黄少说,没有错何来的知错,胜负乃兵家常事,胜不替我记功德负便急着推诿给我,你们可知错……

至尊神君烦了,把他扔下修真界,回头跟司劫数的雷霆宫神君说皮肉之苦奈何不了他,让他历一次情劫,方知何为有苦说不出。

而后的事,我不得而知,黄少下界,我便封剑,一封就是几百年,后来听雷霆宫的小戴仙子说,黄少贵为神官,情劫天地定,黄少在红尘翻滚几世,竟未遇到过一位意中人,谁都无计可施,只说且等等。

我再受召而苏醒的时候,我的俩爹,一在前剑圣银甲加身,依然威风凛凛,一在后人身蛇尾,依然茫然无措。

看起来倒像是千百年前雷泽山峰顶那一幕的重现。

黄少没来得及和我唠嗑,用心音传了一句,保护喻文州,便开始念万剑归宗的剑诀。

黄少不唠嗑,情况很严重。我都没来得及欣赏五界之间万剑归宗的盛景,赶紧调动全身剑气死死护住喻文州,其实黄少胜遍万剑的时候我只当他闲的剑疼,压根没想过有一天他真会用这招。

八十一道天雷落尽的瞬间,所有灵剑悉数折断。

黄少被六道光牢锁住四肢心脏并喉咙,一个艰难的回头的动作还未完成,便被叶修神君的千机伞收了身影。

我无处可去,委屈的落在了喻文州的手边。他额头脸颊缠绕着眼熟的靛青图腾,一头青丝瞬间如雪,落在同样雪白的蛇尾上,在万物凋零的大地上格外引人注目。

他在流泪。

我不自觉的也想陪他流泪。

在我犹豫要不要化作人形和他说话的时候,雷霆宫的肖神官同一道闪电一起落在我们身旁。

他朝喻文州行了个礼,恭喜文州神君得道成神。

喻文州抬起头来,眼底已经是无波古井般的深沉与冷清,他问,黄少天,就是剑圣是吗。

肖神官说正是。

喻文州又问,我区区一介小妖,为何会直接成神。

肖神官说,谁告诉你你是蛇妖,您是神魔大战后太古正神伏羲一脉唯一的后裔,生而仙体,半人半蛇,因而神劫才会格外凶险。

我想起来黄少趁他睡觉的时候戳着他的脸喊小蛇妖小蛇妖,决定为黄少保守秘密。

喻文州又问,这是我的劫,那剑圣的劫是什么。

肖神官说剑圣之劫为情劫,他为你挡住第一道天雷的时候,凡胎已灭,劫数已渡。

我听懂了,黄少一直在等的情劫,就是喻文州。

喻文州说好,我稍后去神界报道。

肖神官走了,喻文州捡起我紧紧的贴在胸口,他的皮肤和心口都好凉啊,真奇怪,明明很久很久前,黄少以血和灵元救治他后,他的心就热了。

哦,可能只在黄少身边才这样吧。

喻文州带我回到神界,把我放在屋外去和至尊神君说话,久到我又把早就在陪黄少罚站时就数了无数遍的云阶又数了一遍。

出来后我们便直奔叶修神君的神宫,听说他现在居然不做斗神改掌罚,太可怕了。

喻文州说好久不见。

叶修神君给他一人高的枫树浇水,说嗯,终于来啦。

就好像他早料到似的。

喻文州开口问,少天……剑圣他……

叶修神君说为这种事用万剑归宗,灵剑还悉数折断,至尊神君气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把,准备再把他扔下去尝几世尘世间的苦。

喻文州问,嗯,我知道,他现在在哪里。

叶修神君说,锁妖塔。

喻文州说我要见他。

叶修神君拨弄拨弄叶子,说别了吧,他现在不能说话,很惨的。

喻文州说我想见见他。

叶修神君便往一只破旧的木盆里倒了些他浇树的水,伸手在水面画了个圈,黄少的脸就浮现在水里。

他低垂着眼,四肢和脖子上都缠着锁链。

喻文州朝水面伸出手去,眉头紧皱,唇角一弯,眼圈便红了起来。

我知道他心疼了。

而水里的黄少,似乎是突然有感应,抬起头,冲着喻文州笑了笑,露出两个小虎牙。

木盆陡然爆裂,水流四溅,落到喻文州伸出的手上,他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。

喻文州道了声多谢,带我离开了。

他捧着我的手,一直在发抖,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。

他带着我一步步走向我最熟悉的地方,蓝雨宫,走进黄少的寝殿,手指划过每一件摆设,轻柔的如同抚摸。最后他坐在黄少的床上,把我立在他身前,问我,我们一起等少天,好吗。

我化作人形,乖巧的伏在他膝头,说,好啊,爹。

他的表情一僵,我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我人形的样子。

于是我和他详细地介绍了我的名字和起名过程和这声爹的由来。

喻文州朝我微微一笑,又自己喃喃道,我以为你已经封剑了,怎么又认我为主了呢……

我告诉他,因为你小时候黄少为了救你渡了一半灵元给你啊……

看他的表情,我知道他又难过了,完蛋,黄少叫我保护他,我却害人家伤心,黄少非唠叨死我不可。

于是赶紧试出耍赖的功夫,把头靠在喻文州的肩头撒娇,爹你别难过,知道我害你难过黄少要生气罚我的。

喻文州伸手揽住我,说,好,我们不惹少天生气。

他真好啊。

04 黄少天

被推下修真界又不是第一回了,坏处就是新鲜感全没了。

又是王大眼负责推我下去,我怀疑他是自愿的,我不就在他宫门口随地开嗓唱过几首小曲吗,什么仇什么怨。

我说大眼照顾照顾老朋友呗。

他说你还想怎么样,给你托生到药房,想着你能济世扶人积累些功德,你却捅下更大的娄子,这次连几次能托生成人都不知道。

我说不成人就不成人,做鸟做鱼多自由,不比做人好多了……哎呀药神再济我扶我一次,我的要求就两件,第一,我还要叫黄少天,第二,我若托生成人,把这件东西投下来给我。

老王说,怕他找不到你。

我想和他据理力争一把,刚一张嘴他就一把把我推了下去。



见到他的那一天我正在枝头一如既往的布谷布谷叫个不停,他长得白白净净,抬头看我的时候整张脸都要融在日光里。我以为他也是个诗人,诗人总是傲慢,我们闲着没事唱个小曲儿,他们也要苦着脸猜度今天是啼血还是催归。呸,你才啼血。

可他没有。他只是仰着头看我。

他的眼睛像是春和景明之时溪边那颗闪闪发亮的黑色卵石,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西。

我抖抖翅膀飞走了,好看的东西大都危险,更何况他好看到我差点脚下一滑掉到他的脸上。

过了几日他又来了,依然仰头看我,他说森林真大,我找了你好几日。

我这次看清了,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,原来是个剑客。

他此后经常来,花开来,花谢来,抽枝来,散叶来,结实来,果落来。

我不知道他寒冬还会不会来,我死在第一场暴风雪的雪堆里,最好不要了,他看着那么文文弱弱的一个人,怕是要冷坏了。

别来了,我不在了。




见到他的那一天我在吐泡泡,那群红的花的蠢锦鲤从他的船边发了疯一样的四处奔逃。

挤什么挤什么挤什么!一点都不稳重!

虽然我是游的最快的,但我不屑于。我是这片湖里唯一一条金黄色的锦鲤,从小到大想捉我的人数不胜数,没一个成功的。

我知道他不想捉我,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天空,也像黑夜里的湖,星朗无月的那种,很远但是很安心,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西。

如果能在里面游一游,我确信温度是初秋的微凉。

他果真把两汪秋水凑近,长发垂在湖水里像墨一样晕开,我上去咬了咬,他就笑开来。

他之后便经常来,每次都是一人一剑,一叶摇摇曳曳的小舟。

我猜他和我一样,因为太好看被大家排挤了,每次我都冲他狂吐泡泡,不知道他能不能领会我的安慰。

水由暖渐渐变冷,水面的夹竹桃花瓣渐渐换成了银杏叶。

水面结冰了,小舟进不来了。

他还会来吗,我这样想着,缓缓朝岸边游去,而后冰洞里一根鱼叉从天而降。

别再等了,我被洞穿的时候想,没法陪你了,去些更热闹的地方吧。




我叫黄少天。别人都说我的特点是话多,但我觉得我的特点是倒霉,像是得罪老天爷那种倒霉。

听说我家原来是煊赫名门,但在我懂事之前被满门抄斩,管家爷爷抱着我,带着柄剑,带着块我周岁时去百草之神庙里求来的平安扣,逃了出来。

我五岁时,管家爷爷病重,我把剑当了给他买药,无力回天。从此带着块平安扣,开始流浪。

所以说我爱说话不能怪我啊,隆冬正月,我捧着一个酒馆老板娘给的包子走到村子另一头的草垛睡觉。

大过年的,隔着一扇窗户我也能感到里面的热闹,我很羡慕,就自己跟自己说话,手脚都冻僵了,只有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,才能知道自己活着。

也幸亏我爱说爱笑,总有些婶婶姐姐冲着我的几句吉利话,愿意给口剩饭吃。

九岁那年的夏秋之交,我翻进县太爷家的院子里摘桃子,家丁追我也就算了,居然放狗,不就几个毛桃,他们自己又不吃,小气!

要不是饿坏了谁稀罕这么几个毛桃,我跑着跑着就觉得脚步发虚,犬吠声近在咫尺,我不敢停,最后眼冒金星的栽倒下去。

咦,地面软软的凉凉的,还带着一股我未曾闻过的香气。

我抬头,看见一张惊为天人的脸,黑发白衣,像是书画店的美人图里走出来的。

我这一生没见过什么配得上美好两个字的东西,他是唯一一个。

他用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划,下一刻倾盆大雨应约而至,他又撑起一把油纸伞,把我抱起来,说跟我去避避雨吧。

当时我在想,他的衣服真白啊,我满身满脸都是灰,手该往哪里放呢。

这场雨一避,就是十几年。

我叫他喻先生,因为他说他以前是个教书的先生,现在在云游四方,可是我觉得他是个神仙,十几年过去我迅速的长高,长成个翩翩的少年,可喻先生初见时那副遗世独立的样子。

什么都好,他是我的喻先生啊。

二十岁那年的桂月初八,喻先生拎来了名为醉春归的梅子酒与我同饮,我昏昏沉沉的先睡去,喻先生一如既往的擎着笑意看我醉中胡言乱语。

看着看着眼底就有一抹悲伤的神色隐秘的浮出来。

又是这个眼神,喻先生经常被我逗笑,笑着笑着就露出有些难过的神采。

是为谁呢。

我睡到深夜,被屋外的谈话声惊醒。

第几世了。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。

十七世。喻先生的声音。

这次想必也……男人没说完,叹了一口气。

大概在今年冬天。喻先生声音依然淡淡的。

也好,总算结束了,也不用你一次次跋山涉水的去找了。男人说。

我听不懂,但总觉得,喻先生要走了。

喻先生悄无声息的推门进来,我耳朵贴在窗边偷听的姿势被抓了个正着。

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了,反正我孑然一身,毫无顾虑。

我走到喻先生的面前,如今我和他差不多高了,我伸手抱住他,我说喻先生,我早就知道你这么好,不该是我们这尘世间的人,有一天要回天上去的,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,我……我只有你,你不要忘了我,我会努力修行,我悟性不高性子又急,不知道要多久,但我不会放弃,总有一天我会报答喻先生……

我急急忙忙掏出我的平安扣塞给他,怕他嫌弃赶紧解释,这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,虽然不知道是玉是石,雕的也很粗糙,但是这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,唯一的……

喻先生把平安扣紧紧握住,贴在了心口,露出了很难过的表情,我不知所言,而喻先生随后又笑了。

他附过身来吻了我的嘴角。

他说,少天,我懂了,别怕,我会陪你。

然后他把墙上的剑拿下来,我知道那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剑,他每天都会和剑说说话。

他说,这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,送给你。

我接过剑抱在胸前,吻了回去。

要么怎么说我倒霉,又或者遇到喻先生这种事实在是花光了好几辈子功德,若是后者,我是没有怨言的。

那一年的冬天,我病倒了。

无药可医,不住的往外咳血,我求喻先生不要再去拿药,就这样陪我说话。在这年冬天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,我知道自己大限已至。

我说喻先生你知道吗,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抱我起来……我好心疼你……的白衣服……

我一边往外蹦字一边吐血,像只蘸满了墨的毛笔。

喻先生说少天不要说话了,你看起来很辛苦。

我说不我要说……我小时候……冬天……自己和自己说话……才知道自己活……活着。我待会儿……要是不说了……我就死了……你就走吧……别等了……

喻文州说,少天,我等了你这么久,我不怕再等一会儿了。

他把自己的脸贴在我的脸上,说少天不要怕,我们马上会再见的。

我的血蹭到他的脸上,我真想给他擦一擦,可是没有机会了。

06 喻文州

辜月初十,七杀星大明,圣剑冰雨出鞘,剑圣归位。

我站在蓝雨宫前,看着少天一身银甲,踏着云道一步步走向我,猛然间想起很多事。

只不过他今天手里没有持圣剑冰雨。

牵着我右手的瀚文大叫了起来,黄少,我和爹等你好久啦——

少天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

瀚文苦恼的抬起小脸问我,要是两个都叫爹不就分不出来了吗,可是叫你爹叫他黄少又显得不够尊重黄少……

我笑吟吟的小声对瀚文说,没关系,你可以叫少天娘,也是代表尊重的。

瀚文开口之前,少天抱住了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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